雨景在山水画中的审美意蕴

文:唐玉超,来源: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一、恍惚、变幻的美学特征

雨既是实的,也是虚的。《老子》中有一则以风箱喻“道”的话:“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即将天地之间比喻成一个风箱(橐籥),充满了虚空。这种虚空不是绝对的全无,而是蕴含着“实”的虚,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是一种虚实相生的状态。这种虚空象征着万物的流动,蕴含着生命之气,而“雨”如同一团湿气在大自然间不断地流动、运化,才有了不竭的生命。同时,正是这种“虚”让人们的视线变得模糊,“虚空”的营造让事物与观者之间增添了几分距离感。而正是这份距离感,让事物产生了神秘感、产生了美感,让观者的视野伸向远方,充满着变幻,也让观者产生无限的幻想,即山水画中的“留白”也正是营造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便衍生出“意境”。“雨”让平日清晰的物象变得虚无不定、似有似无。有时甚至远处的景象完全被雨水遮挡住,认为前方茫茫“疑无路”时,雨停了才发现壮丽河山就在眼前,这种奇妙就在于“雨”让世间万物与观者之间产生距离之美。“雨景”给予世人的也正是这种“虚实相生”的视野,濛濛细雨、滂沱大雨都让眼前的世界变得虚实相生、迷离变幻,距离也让世人产生思念与惆怅。

“雨”不仅有“虚”的美学特征,还具有“恍”的特性。老子曾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老子认为宇宙间万物都是一个的过程,最终又归于无。从“无”到“有”的演化过程中,“有”刚刚“恍惚”有形,已经隐约地呈现为“象”“物”“精”。这里的“恍”指代一种不确定性,有一种闪烁不定的特征,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若有若无。

而这种闪烁不定恰与自然界的“雨”相通。“雨”也是恍惚不定的,让清晰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面纱,让物象仅隐约呈现,这不禁给事物增添了几分含蓄之美。就像隔着雾的花、隔着烟霭的山,都比在无雾无烟的状态下更具朦胧的美感。“雨”仿佛在“虚”与“恍”中找到了归宿,“雨”的情感化也渗透到了画家的心。

传为元代高克恭的作品《林峦烟雨图》可以说尽显雨景的恍惚之态,整幅画面云雾盘绕,湿气迷蒙。近处的植被茂密,生意盎然,较远景描绘的烟山云树更加清晰苍郁。中远景用墨淡雅,层次分明,云遮雾绕。中景隐隐约约地能看到几株植被,若隐若现,雨雾打湿的丛林变得恍惚不定,有种半遮半掩的含蓄美。后景的远山笼罩在朦胧烟雨中,雨中的云雾悬挂在半山腰,巍峨的群山被云雾遮盖的恍惚有象,有的只能看到山头。下雨时的雨雾让整幅画面产生一种不确定性,有种隔雾看花的体验,看不清前方的山石、植被具体形貌,只能星星点点地看到部分景象,恍恍惚惚、若有若无。

雨景的变幻莫测体现到山水画中便是虚实结合的空灵之境,米友仁的《溪山烟雨轴》表现出雨景的萧疏之感。此画用色淡雅,虚实相生、变幻淋漓。奇峰、植被、江水都未做细致刻画,而是用淡墨渍染,没有轮廓线,体现出一种雨中“虚境”,山石略湿几处墨点,浓淡相宜。画面中的留白较多,呈现一种冲淡之美,虚处的留白更是让人觉得江水漫漫遥无止尽,给人一种距离感,体现雨天中的云雾变幻,雨水就像一缕轻纱“隔”着我们的视线,令实景变为虚景,虚实明暗相互过渡,增添了“距离美”,也令观者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二、氤氲、飘渺的艺术表征

中国山水画画的是山水之景,更是山水之“气”,而雨水总让自然界呈现蒙蒙湿气、烟云环绕的景象,眼前的景物也被这团湿气包围着,天地间浑然一体,好似万物萌生,宇宙间充满“蒙”的气象。天地间的朦胧美,可以说是突出了雨意象中最本质的美,是一种迷离混沌、迷蒙模糊的朦胧之美。朦胧之美中涉及到的“蒙”的概念出自《易传》:“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物之穉也,物穉不可不养也。”“蒙”是“物之穉也”,这样看来,“蒙”就是表示万物已开始萌生,处于一种微弱的状态,且“蒙”具有“萌”的意思。《彖传》还把“蒙”进一步解释为“蒙亨”,所谓“蒙亨”就是讲在阴(柔)阳(刚)交合、万物萌生之际,可以举行享祭。根据这些解释可知,“蒙”也象征着天地万物那种阴阳交合、浑然统一的整体状态。这种状态恰与雨天时天地间烟雨蒙蒙、有物混成一致。也同石涛所提出的“氤氲”之态类似,“氤氲不分,是谓混沌”。“氤氲”体现出云树烟柳、云雾缭绕、“气”与“光”相交动荡的样子。山水画中“元气淋漓”的境界,即是对“氤氲”的最好表达,画面多湿笔渲染、浓雾烟霭,呈现一种漫天迷蒙之景,象征着万物蒙生的混沌迷离之态,湿气水气随着墨香迎面扑来。因此,朦胧烟雨之所以给人美感,是因为雨丝氤氲的一片迷蒙模糊了景观的轮廓,人与景观之间有了间隔,“隔”出了的迷蒙景象便成了诗意。

山水画中的飘雨飞花,云遮雾罩,烟雨朦胧,构成了山川的迷蒙之美、氤氲之美。《万竿烟雨》图所展现的雨雾迷茫之景恰与氤氲蒙茸不谋而合,画中云遮雾绕、氤氲弥漫、混沌迷蒙。细看这幅画,便能深切感受到空气的潮湿和雨天的阴冷。近景处是迅疾的暴雨,傅抱石用大笔侧锋,运笔非常迅速,斜扫出雨丝,画面苍茫灰蒙,雨丝表现得颇具运动感。前景的新竹被狂风骤雨压弯了腰,象征着雨水的猛烈。近处的山石与新竹都是由大块墨团构成,并在墨团的基础上,勾勒出山石的轮廓与新竹的枝叶,凸显出天色昏暗。画面的右下角是竹林后的小木桥,桥上一位行人斜撑着伞,顶着强风艰难前行,行人的衣摆已被狂风吹的摆向后方,风势雨势之大,行人的伞仿佛被狂风吹变了形。此处的细节被傅抱石表现得细致入微、惟妙惟肖,是画面的点晴之处,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远景处的山腰已浸没在迷蒙的雾霭中,山脉被烟霭雨雾环绕,傅抱石用苍润的笔触带来了林峦烟雨、烟笼雾锁,此时天地间已浑然一片,混沌晦暗、阴阳交合之状,一切都在雾霭迷蒙中。在若隐若现山石的表现上,傅抱石笔法变化多端,利用虚实浓淡的皴擦变幻,更是给画面增添了蒙茸之感,仿佛山间的云雾滚滚翻腾,展现出有物混成、雾气迷蒙、氤氲和融之态。山下的村舍已隐没在烟雨蒙蒙中,被云气半遮掩的房屋里,有文人雅士正在欣赏这烟雨蒙茸、氤氲合融的壮丽奇观。

“雨”总能给人视觉上的茫然之感,景物在雨水的笼罩下呈渺茫之状。苏轼曾在《赤壁赋》中写道:“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里的渺给予了观者遥远、渺小、烟波浩渺,难以预期的感觉,好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渺若尘埃。雨水飘洒在空间,落入到江海,尘世间弥漫着空灵的意境,空灵的产生离不开距离,而“渺”正是营造了一种依稀飘忽的距离,就如同雨让人与景观之间有了距离。事物的面貌因距离而变得渺小,“雨”含有的“渺”的美学特征,也让万物产生了“距离美”,自成一种空灵之气。

石涛《堤畔烟雨》描绘的是烟雨笼罩下的蜀岭,作者在春雨下泛舟红桥。整幅画面冲淡宁静,淋漓清润。用墨上是浓淡干湿并施,近景处景物较为清晰、笔墨细腻,细节处用浓墨点染,表现出植被、屋舍、小桥被春雨洗礼过之后变得一尘不染,清新明丽、生意盎然。中景的屋舍及植被用湿笔简单勾勒,简洁朴拙。此图构图新奇,空间感强,利用“截取法”来传达深邃之境。远景处的点景屋宇仅寥寥几笔构成,通过水墨的渗化和笔墨的融合,尽显山川烟波浩渺的气象。远景处的屋宇构图很小,渺若尘埃,如星星点点般占据画幅中的很小一部分,简单的几笔勾勒便通往意境深处,营造出遥远的视觉感受,表现出渺小、难以预期的感觉。整幅画面云烟飘渺,烟雨下的山川让景物之景增加了一种依稀飘渺的距离,石涛在远景的表达中增添了万物间的“距离美”,尘世间弥漫着空灵的意境。

三、听雨与禅心

中国古人很早就有了对宇宙的思考、对生命的感悟,一朵花开、一茎草枯、一片叶黄,都会触动中国人最柔软的心房。中国人的生命意识体现在对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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