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绘画中的童趣
曾佳
齐白石不是一位传统意义上的文人画家,他在文人画家统治了数百年的中国画领域,以一个农人的质朴之情和率真的童子之心、运老辣生涩的笔,开创出文人画坛领域前所未有的境界,他的绘画脱胎于普罗大众,作品既师造化又师古人,达到了民间艺术与传统艺术的统一、工笔与意笔的统一,他的花叶笔酣墨饱,力健有锋,而画虫草则一丝不苟,极为精细,融童趣、野趣、风趣、雅趣、理趣、情趣等各种趣味于一体。
一.题材之风趣
齐白石堪称中国近现代绘画史上的一代宗师,他虽然出身寒门,没有受过正规的学院派教育却自成一派。他有别于传统的旧式文人画家喜用梅兰竹菊等品性高洁的植物来表现文人的理想、道德与价值观,他的绘画题材囊括了农具、杂物、菜蔬、虫草等生活中的一切平凡琐细之物。如《他日相呼》中毛茸茸的小鸡、《小鱼都来》中几条小鱼。他曾在《柴筢》一画上自言:“余欲大翻陈案,将少时所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这便是他的可贵之处,不避俗。于是柴筢、锄头、算盘、白菜、油灯、老鼠、蝙蝠等这些往往被一些文人画家视之为不入流的东西被慧眼识珠,看了他的这些“土了掉渣”的东西,你会发现这些东西原来也有可爱的一面。
“画师留著悟天真”[1],齐白石用回归于儿童般的自然纯真,用儿童的天真烂漫去书写人生的大智慧。一个耄耋老翁能够拥有如三岁孩童般纯粹澄澈的心境,使身边的俗物俗景都自成机趣,别具一格。那些被文人画家们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的劳动器具杂物却凝结了情趣,在他眼里无处不是画材,无处不可成为画材。
一个天真烂漫的人往往容易对世间之事物充满一往情深,那些有灵性的草虫、可爱的劳作什物、清新的田园黍蔬等都凝结着他纯粹的情感,是他童年田野乡村生活的亲身体验,一景一物都散发着质朴、醇厚的布衣平民本色。正如他自己所言:“说话要说人家听得懂的话,画画要画人家看见过的东西。”[2]
二.笔墨之稚趣
他绘画中的童趣体现在他的构图上,他的构图简洁、自出新意,体现出“简而有趣”,如儿童画般不事雕琢、单纯冶练。如他的《牧牛图》,仅用几根线条与几笔焦墨表现人物。这种简笔表达如儿童画,具有一定的概括性。齐白石是深谙以少胜多、去繁就简、以一当十的笔精墨简之道。大刀阔斧的横扫与精雕细琢的勾勒总是能够相得益彰,用“减法”式的单纯笔墨之法来描述物象。他曾说:“作画要画得少,而表现繁,是不容易的。”[3]
《牧牛图》的画面是一个红杉白裤,光着脚丫的小牧童在牵着牛回家。小牧童憨态可掬,边吆喝着老牛边回头,老牛则极不情愿地迈着沉重的步子。看似涂鸦似的随性,没有老人儿时的那种乡村生活体验,是无法把这种趣味盎然的情境摄入画面的。其笔墨该枯时苍劲老辣、该润时则酣畅淋漓、该细时细如发丝、该粗时粗如树根;要缠绵有缠绵、要纤秾有纤秾、要霸气有霸气。用水与用墨比例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水与墨在笔端渗透多久、在纸上湮化到何种程度,他都成竹在胸,运用得游刃有余。
齐白石九十一岁时的作品《钓饵小鱼》,仅用几根细线表现鱼竿及鱼线,却画得铮铮有力、弹性十足,下面围着五条活蹦乱跳的小鱼。画面大片空白,虽未画水,却满纸皆水。
中国传统文人绘画总认为要以墨色为主,往往忽略对色彩的运用。齐白石绘画中的色彩则是他作品一大特点,徐悲鸿这样评价齐白石的画:“齐白石之长处,在有色彩,一往无前,无所顾忌。”齐白石的画色彩大胆泼辣、艳而不俗,饱满而不单薄,体现了他来自于民间的如儿童画般用原色、纯色作画的习惯。他喜用胭脂、曙红、西洋红等浓烈的红色来表现牡丹、牵牛花、梅花等花卉,这是老百姓们都喜欢的热闹、吉祥的色彩。他画的寿桃,色彩单纯,红得仿佛熟透欲滴的样子,令人有想咬一口的冲动。有时他也喜欢创造性地使用一些颜色,不拘于成法,如山石用花青来表现;雁来红用石青来表现。
三.款识之情趣
齐白石不愧是诗书画印俱全的大师。他早年书画学习赵之谦,而赵之谦被誉为是19世纪中国艺术史上最先达到“诗书画印”四全的画家。齐白石没有接受过系统正规的文化教育,但诗情通俗,充满孩子般的童真,少了某些文人具有的那种矫情、牵强及刻意。《齐白石自述》中有言:“我是反对死板无生气的东西,作诗讲究性灵,不愿意像小脚女人似的扭捏作态”。[4]
他的题款可谓妙不可言,题《钟馗搔背图》“不在下偏搔下,不在上偏搔上。汝在皮毛外,焉能知我痛痒”,令人忍俊。题一只小麻雀“汝生虽小,能分鸡食鹤粮”……字里行间充盈着种种爱怜及对儿时的追忆。
《牧牛图》的款识谓:“祖母闻铃心始欢,也曾总角牧牛还,儿孙照相耕春雨,老对耕锄汗满颜。”画面正是自己童年生活的写照,那种与祖母间的深情厚意,舔犊之情令人难忘。童年记忆在他的心田播下种子,难以抹去,作品《白菜》中寥寥几字“越咬越香劝君勿忘”,淋漓尽致地勾勒出了他“不忘根、不忘本”的平民本色,充满生活的画面感。即使在画面中表现愤怒,也是儿童思维一般的可爱,如《罗汉图》中“人骂我我亦骂人”,那种“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的超脱,怎能不叫人喜欢!
《钓饵小鱼》,上题“小鱼都来”,单这四个字,便充盈了浓郁的童趣,如同电影中的画外音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儿童的那种天真烂漫、不事雕琢的情怀呼之欲出。齐白石很懂得拿捏艺术的情境与意趣——若把小鱼改为大鱼,则兴味索然,“小鱼”把对鱼儿的那种期盼、好玩的儿童心理表露无遗,真诚而自然。
他的作品《菜之王》,整个画面简洁清新,丰硕粗壮的白菜与小巧纤细的辣椒形成大小与色彩间的对比。款识更是趣味横生,与画面相得益彰。题曰:“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菜之王,何也”?牡丹、荔枝以象征富贵而为历代文人骚客所青睐,白菜则从未被文人们所吟咏,齐白石把白菜奉为“菜之王”,发出了“菜根甜,米饭香,无志仕途者,方黯此语”的感慨,确有点为白菜正名之意,这也正合他的布衣本色。
童趣是绘画中意趣的一种,齐白石的绘画既融合了民间艺术通俗、质朴、活泼的特色,也渗透了文人绘画隽永、悠长、诗书画印俱全的文人特色,达到了一种雅俗共赏的境界。
他绘画世界里那些可爱的小鸡、麻雀、蝉、螃蟹等小动物身上,“画家早年在田畴收获的稻黍稷豆,在园中种植的白菜萝卜,在山上采摘的蘑菇竹笋,在四野牧放的犬豕牛羊,在水中曾夹伤自己脚趾的螃蟹草虾”[5],能够感受到一位老人的童心未泯、稚气未脱,一个充满温馨爱意的“老顽童”形象。
《钓饵小鱼》
《牧牛图》
《钟馗搔背图》
《菜之王》
注释:
[1]“画师留著悟天真”乃是齐白石的诗歌:“朱藤年久结如绳,枫树园旁香色清。乱倒十分休要解,画师留著悟天真”中的一句。
[2]齐白石《白石老人自述》[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62.
[3]王振德、李天庥注[M]《齐白石谈艺录》,78.
[4]转引自陆璐.《齐白石书法篆刻论》[C].摘自齐良迟主编《齐白石艺术研究论》,北京:商务印书馆,..
[5]李季琨《湘潭历史文化名人》丛书之《齐白石》[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年
编辑zhutoume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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